蘇小酒打個呵欠,靠在車廂壁上朦朦朧朧睡了過去,也不知過了多久,就聽到綠拂在耳邊輕聲喚她:“娘娘醒醒,范家有人來了!”

她立刻直起身子看去,就見不遠處慢慢駛來一輛棗紅色馬車,前頭兩匹駿馬雖然被雨水打溼鬃毛,但依然鳳臆龍鬐,體格健美,顧盼間神采昂揚,一看便不是凡品,車廂樣式不甚豪華,但勝在樸拙大氣,隨著馬車在大門口停下,車伕立刻搬下矮凳,車廂門開啟,從裡面緩緩走出一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。

天青色的長衫似乎跟雨幕融為一體,骨節分明的右手執了一把油紙傘,步履從容不迫,並未因為大雨而表現出行色匆匆的樣子。

“這就是范家主?看著不像個商人啊!”

綠拂咕噥一聲,轉頭看向蘇小酒:“娘娘,這人不會也是來范家做客的吧?”

“不急,先看看。”

蘇小酒將窗戶開的大些,見那人走到大門口,旁邊小廝在門上叩了幾下,方才為她們開門的小廝見到來人,神色恭敬的將大門敞開。

很明顯,男子確實是范家主。

“綠拂,走。”

蘇小酒像剛才那樣戴好面紗,從馬車上跳下來,趁著大門尚未關閉,衝過去喊道:“範先生請留步!”

青衣男子止住步子,回身見一嬌俏身影,提著裙角冒雨跑進家門,還不在意腳上的修鞋完全浸溼。

待跑到他身前,女子的面紗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溼,成半透明貼在臉上,因為跑的急,嘴巴還在微微張著喘氣。

“範先生您好!我想從您這兒進些藥材,可否詳談?”

範陵遊將雨傘傾斜,遮在她頭頂,不著聲色上下打量一番,微微點頭:“裡面請。”

進了花廳,他先吩咐婢女取來乾燥的棉巾讓蘇小酒擦拭雨水,命人端來滾燙的薑糖水。

蘇小酒正欲開口,範陵遊指指糖水道:“姑娘莫急,先喝杯姜水驅驅寒。”

暗道自己表現的太沉不住氣,蘇小酒靜下心,捧起杯子抿了一口,發現除了姜味和紅糖的味道,還多了絲絲其他的辣味,細品又有回甘,奇道:“這薑糖水怎麼跟平日裡不太一樣?”

範陵遊溫和一笑,解釋道:“姑娘味覺好生靈敏,這裡面加了些許香薷,可驅寒發汗,避免傷寒。”

不光長得文雅,一開口同樣讓人如沐春風,蘇小酒原本有些焦慮的情緒竟被撫平。

伴著杯中熱氣氤氳,室內一派祥和恬淡。

待她面上被雨淋過的蒼白散去,唇上也恢復了血色,範陵遊才開口道:“姑娘方才說要進些藥材,不知是何品種,要多少?”

蘇小酒趕忙從荷包裡取出一張紙,上面是刁三分記錄的所有短缺的藥材的名稱和所需數量。

綠拂將紙呈到範陵遊面前,他粗粗瀏覽一下,再抬頭,眸光顯見的幽深下來:“不知姑娘要這些藥材有何用途?”

既做的藥草生意,對每種藥材的效能自是瞭解,這張紙上洋洋灑灑數十種藥物,皆是應對疫疾之用,且數量巨大,他庫中僅剩的那些,不過十之一二。

再看蘇小酒的眼神,顯然沒了方才的隨和,甚至有些厭惡。

小姑娘看起來年紀輕輕,莫不是也如外面那些奸人,想著在災前囤貨,災後高價售賣?

“姑娘此舉,恕範某不敢苟同!”

不知他想起什麼,口氣忽然就嚴厲起來,蘇小酒愣了一下:“先生此言何意?”

她眼神裡是清澈的疑惑,未有半分貪婪,令範陵遊滯了滯,罷了,終歸是年輕,不懂輕重也是有的,口氣便稍微緩和了些,委婉道:“範某一生行商,平穩至今,皆是因為愛財之前先守‘義’字,如今雨季來臨,雲州隨時可能發生洪澇,姑娘卻要收購這麼多用於疫疾的藥物,是為什麼?”

蘇小酒理所當然道:“先生也知這些藥物的作用,小女收來,確實是為預防疫疾。”

範陵遊不知她是真不懂,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,今日外出本就令他心情不暢,此時也沒心思再繞彎子,乾脆直接道:“所以姑娘是想提前囤藥,一旦發生疫疾,再高價牟利?”

“怎麼會?!”

蘇小酒一激動站了起來,解釋道:“先生莫要誤會,小女並無此意,不過是想提前做些預防疫疾的藥物,防患於未然。”

範陵遊仔細判斷她神色,見她目光坦誠不似作偽,抱歉的將情緒收斂起來,起身作揖道:“是在下誤會了姑娘,還請見諒,實在是……唉!”

他明顯不想繼續說下去的意思,蘇小酒的好奇心勾了起來,將話前後串聯思索一番,試探道:“莫非,是有人這麼做過?”

範陵遊卻顧左右而言他:“姑娘要的這些藥材,範某庫中也只剩小量存貨,還要供給自己的藥鋪,實在勻不出來,只怕要令姑娘失望了。”

蘇小酒確實失望,還是掙扎道:“一點都沒有嗎?”

範陵遊搖頭:“無能為力,姑娘還是去別家問問吧。”

說罷喚來家僕:“怎麼不知給貴客添茶?”

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,蘇小酒見他態度堅決,知道繼續待著已經毫無意義,嘆口氣起身道:“實不相瞞,小女來時已經打聽過了,說范家是雲州最大的藥材商,若您這裡沒有,其他店鋪更不會有了。”

做生意就跟談物件一樣,講究你情我願,蘇小酒也不糾纏,道聲謝便往外走。

綠拂跟在她身側,悄聲道:“娘娘,刁太醫不是說過,他們夥計親口承認倉庫裡還有好多存貨呢?依奴婢看這人就是想自己留著藥發財,真可恨!”

“商人重利,咱們是來談生意,又不是搶劫,總不能強買強賣吧?”

身後範陵遊正要轉身去書房,耳朵一動,聽到綠拂的稱呼,面色驟變,忙幾步追了上去,鄭重作揖道:“敢問這位貴人可是從京都來?”

蘇小酒跟他說的都是官話,被聽出來也正常,於是點頭道:“正是。”

只是不明白他的態度怎麼突然轉變這麼多,因此便駐下腳步,靜靜看著他。

範陵遊不敢抬頭,保持著躬身的動作,艱難問道:“敢問貴人夫家,可姓紹?”

蘇小酒心中一跳,飛快瞪了綠拂一眼,定是這丫頭剛才對她的稱呼穿幫了。

但方才兩人說話時,離著範陵遊差不多已經走出十多米,他耳朵也太好使了吧?

初次見面,不好就這麼交代底細,蘇小酒裝作茫然的看著他:“先生是不是認錯人了?”

這次輪到範陵遊失望,他仔細看看女子面孔,終是苦笑一聲道:“是在下唐突了。”

說罷做個請的手勢,親自將她送至門外,一直目送她上了馬車,才黯然回府。

綠拂偷偷瞧著,總覺得哪裡不對,問道:“娘娘,這人該不會已經識破我們身份了吧?他方才那樣問奴婢心都嚇的忘了跳!”

聽說有錢的大宅院中都會藏著隱秘高手,娘娘雖然帶了蒼聯一同前來,但為了表示尊重,並未讓他一起進門,萬一那姓範的起了不軌之心,怕是蒼聯也不能及時相救。

蘇小酒笑著點她額頭:“你這小腦瓜裡都想什麼呀?人家正兒八經做生意,就算知道咱們的真實身份,又豈會沒事找事把人扣下?”

綠拂撅嘴:“反正奴婢就是感覺他有些古怪,不然無緣無故為何會那麼問?”

不止她疑惑,蘇小酒也同樣覺得範陵遊應是有什麼事,但眼下籌集藥材才是最重要的,她無暇去深究內情。

範陵游回到書房,頹然的坐在圈椅中,兩手撐著額頭許久,忽然起身道:“來人!去查查剛才那姑娘在何處落腳,速速回來稟報!”

小人應聲而去,他閉目回憶著方才蘇小酒紙上寫的藥材,迅速提筆記錄下來,又喚來小廝道:“拿著這明細去庫房比對,只要咱們有的,不拘多少,將數量全都清點出來,缺什麼,缺多少,也都詳細記下來!”

望著小廝遠去的背影,他悵然嘆氣,希望,希望他的判斷是對的。

回到客棧,蕭景已經等在房中,見蘇小酒衣裳頭髮都被淋過,為她褪去外衣和鞋襪放到床上,拿被子裹起來,問道:“這麼大的雨怎麼不在客棧待著?”

蘇小酒疲憊的將頭靠在他懷裡:“想去找藥材的,結果沒找到。”

閉了會兒眼睛,才想起他今日是要去郡守府,論理不該回來這樣早,又費力的睜開眼道:“你怎麼這就回來了?我還以為要到晚上呢!”

防災防疫的準備工作很多,還要根據實際情況來修改方案,一時半會兒根本整理不完。

就聽頭頂那磁性的聲音道:“我今日並未見到董濱。”

董濱是雲州太守的名諱,蘇小酒腦子一下就清醒過來:“他不在府裡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蕭景語氣低沉,顯然也對這事不滿:“進去喝了兩盞茶都沒見他露面,問家僕,只說很快回來,我一直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,他仍未現身,我便先回來了。”

他這次去可是以欽差的名義,哪怕拋開這層,還有太子身份,這董濱也太膽大包天,竟敢就這麼晾著他?

蘇小酒難免氣憤,直起身子道:“真是把自己當成土皇帝了?明天我跟你一道去,若還不見,就把他屋頂掀了!”

看著暴躁的小嬌妻,蕭景心情變好了些,笑著把她重新攬回去親了親,說道:“無妨,下次他若再不見,我便擬道摘他烏紗的聖旨,看他能藏多久。”

他既說出,那就做得出來,誰讓他身上有“如朕親臨”的金牌呢?

蘇小酒露著小虎牙笑:“被你一說,我倒是希望他明天繼續耍大牌,當眾把他官職擼了去,看他還怎麼猖狂!”

尤其他那不成器的兒子竟敢覬覦她小侍衛的美色,簡直罪該萬死。

兩人抱著抱著,被窩裡溫度漸漸升高,全身都暖烘烘的,蘇小酒舒服的拱了拱身子,便聽頭頂悶哼一聲,兩隻大手摁住她的腰肢,小侍衛聲音沙啞:“別亂動。”

不動是不可能的,這輩子都不可能不動。

忙碌這些天,兩人都沒時間好好親熱,如今外面大雨滂沱,正是活動筋骨的好機會。

蘇小酒故意在他喉間舔了舔,溫潤柔軟的觸覺帶著酥麻迅速襲遍某人全身,蕭景身子緊繃,看著懷裡故意搗蛋的小貓咪,恐嚇道:“再胡亂點火,我可不敢保證能等到你十八歲了!”

“若你長的醜一點,我還能控制我自己,只跟你坐在一起聊聊天,可你長得這麼帥,分明就是在勾引人,我哪裡忍得住?”

蕭景哭笑不得,好傢伙,倒是把他的臺詞給搶去了。

看著小娘子滿臉無辜,無奈道:“那如何是好?我見娘子,亦是如此。”

天知道每晚抱著她嬌軟的身子入睡,到底是件多麼辛苦的事,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自制力,在她面前簡直不堪一擊。

蘇小酒忍著面頰的灼燒,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道:“那就讓我們互相調戲吧!”

說著率先啄上他的唇,蕭景先是錯愕,隨後右手覆上她的脖頸,很快便反客為主,將她壓在身下。

“早知道,我就應該晚兩年認識你。”

“若沒有遇到我,你會娶別的女子嗎?”

她問的隨意,可只有自己知道,每一個字都是多麼的小心翼翼。

話一出口,又忍不住笑了,自己真是傻透了,就算她沒來,小侍衛如此出色,難道還能單身一輩子不成?

但那個她,會是誰呢?

想到他原本應該同另一個女子站在一起,牽她的手,攬她入懷,繾綣的親吻,蘇小酒的心竟就酸澀起來。

沒聽到蕭景的答覆,她有些執拗的又問了一遍:“若沒有我,你會不會娶別的女子?”

“會吧。”

蘇小酒胸口一沉。

“若沒有你的話,可能娶哪個女子對我來說並沒什麼不同。”

蕭景看著她的眼睛,將她一隻小手握在胸口:“但第一次遇到你我就知道,這世上再無哪個女子,能讓我想多看一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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