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草詩的院子,是城主府最安靜所在,可以說完全在折羽的掌控中。
來人左右探看,摘下風帽,露出一張美麗的臉,是那個連禮王見了都動心的女人。
“公子,可否借一步說話?”
“無妨,就在這裡說吧。”男女有別,折羽也不方便請她入內。
那女子撩起了裙襬,竟然行了一個大禮。
“民女寧早,今日冒昧前來,特來感謝公子對豐州苦命女子們施以的援手。”
嗯?有點出乎意料,折羽虛虛地扶了一下,“姑娘請起。我只是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,擔不得姑娘如此大禮。”
寧早起身,抬眸,眼底黑白分明,“之於公子或許只是舉手之勞,但對於這些女子來說,實在是天大的恩情。現下,大家都已離開城主府,便由我代勞感謝公子。”
“那你,為什麼還不走?”
寧早向著前面走了一步,目光落在空無的黑夜之中,點點飛雪,有種韶華寸寸凋零的荒蕪之感。“我家中已無生還之人,無處可去。而且,你們大焱的主將,怎麼肯放過我呢?我終究是要被送進朱門高牆的。”
折羽明白了。
贏哲禮到底捨不得這個機會。
這等姿色之女子,倘若送入宮中,或許有機會分得姒妃的寵愛。
折羽沒再說什麼,之於他,該做的都已經做了。“所以,你決定入宮了?”
寧早回眸,眼神澄澈而純粹,“不錯,我已決定。我聽說,當今聖上已經五十多歲了……”
眸光流轉,顧盼生輝,她灼灼地注視折羽。“公子,我不甘心,也不情願,可我已經死過一次了。公子於我有恩,小女子無以為報,唯有這副清白身子,若得公子成全,小女子不再有憾。”
她說著已抬手,要去解大氅的帶子。
折羽攔住了她。
“寧姑娘,當日我所做,並非圖你報答,只是順心意而為,你不必太過於放在心上。且你入宮後,還會層層檢驗,一旦發現有異,那便是殺頭的大罪。天色不早了,姑娘請回吧。”
寧早咬著下唇,內心裡天人交戰。“公子,你是覺得我不美嗎?”
折羽背對著她,不曾回頭,“也不妨告訴姑娘,我有夫人,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,我永不會負她。所以姑娘,一切和容貌無關。”
寧早深呼吸,北風浸入心脾,忽覺得好冷。“公子的夫人,何其幸運,得公子這番愛重,寧早唯有臨淵羨魚。我今天來,還有一事。”她繞到折羽前面,仰望著他,“我不該存了考較公子之心,我也不是那種不知廉恥的女子。我此去宮廷,唯願獲得盛寵,才有可能報今日殺父殺母之仇。公子,你是真正的好人,倘若有用得著寧早的地方,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”
寧早再度深深拜下去。
折羽便也回個身,“寧姑娘,除夕喜樂,山高水長多保重。”
寧早以手抵在唇邊,喜極而泣。
這是她今天收到的第一份除夕祝福,還是從這樣一個好人的口中,她只覺得多麼幸運。“你也是。”
隨後她消失在風雪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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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初一的大清早,天矇矇亮,兩撥人離開了城主府。
真一騎著黃盧,消失在了官道上,此去目的地為宛州,接綠頭翁來豐城。
大重樓則易容出行,此去琴州,看看那邊的狀況,尤其是全聚坊琴州掌櫃山藥的情形,將其平安帶出。
百草詩則在房間中擺出了醫館的態勢,一邊鑽研《巫主本紀》,一邊對著配草藥。
她的空間裡還有一些。
折羽不忍她操勞過度,主動請纓擔當《巫主本紀》的翻譯。百草詩研究一會,他就負責將她趕到床上休息。
“羽寶,我真的沒那麼嬌氣。相信我,我一定可以解開同衾蠱的。”
折羽不理會,拉著她往床上摁,“去休息,剩下的事情交給我。”
百草詩像個不倒翁,還會反彈,“可是,你也不能代我嘗百草啊。”
折羽一聽,眉毛都飛起來了,“你還想上天?百草豈是說嘗就嘗的,吃壞了怎麼辦?等師傅來了,他老人家一定有辦法。”
百草詩掰著手指頭嘆氣,“師傅也沒有研習過巫醫啊,到時候也是小白一枚。”
她的話提醒了折羽,折羽當即跑到書桌旁,拿起狼毫,“我書信一封給雲詩會的主事人,讓他蒐羅一批巫醫相關書籍,總會有眉目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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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年初二,一支百人小隊護送著寧早,向焱京進發。
贏哲禮站在城牆上,向隊伍的方向遙望。
“姒妃啊姒妃,且看看你的盛寵還能持續多久?這場戲,越來越好看了。”
馬車裡的寧早,掀開了車鏈子,回望豐城。除了高遠的城池,她沒有看到任何想看到的。
她苦笑著自嘲,還在希冀什麼,他那樣的人,怎麼會為你平凡女子而動容呢?真不知道,什麼樣的女子,會讓他折腰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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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的幾天,豐州很熱鬧。
因為陸陸續續有富商賈人進城,他們都拿著大焱的路引,向贏哲禮進獻美酒、珠寶和珍物。
贏哲禮來者不拒,通通充入腰包。
等到初五之後,城門外也有了商人。商人載著車隊,請求進城。
贏哲禮見那壯大的車隊,紅了眼睛,下令放行。
商人進城,自然是要進貢的,贏哲禮親自盤問,商人一一作答。最後商人的財寶,一大半衝入贏哲禮腰包,一小部分留在商人手中。
初七的時候,大重樓回來了。
他是混在商隊裡的,且受了傷。折羽在外堂見了他。
“怎麼回事,傷的這樣重?”折羽看到大重樓的腹部、肩膀均有損傷,胳膊脫臼了。“忍一忍,幫你接一下。”
說時遲,那時快,大重樓慘叫一聲,胳膊接回去了。他的額頭上滴下了豆大的汗珠。
“公子,琴州的情況……實在詭異。”
折羽給他倒了杯熱茶,遞過去,“發生了什麼,你且慢慢說。”
大重樓咕嘟咕嘟喝了大口水,臉色依然見白,“我在向琴州行進路上,看到了不少商人,四處逃竄。向他們打聽詢問,都不肯說。我只好用強。有個商人受不住,這才如實道來。原來,琴州正在鬧瘟疫。但凡有財力物力的,都在逃離琴州。”
論及財力,商人排在首位,況且琴州又是口岸城市,往來的焱宋兩國商人,多如牛毛。
一旦爆發瘟疫,商人定會聞風先動。
可商人往哪逃,也不該來豐州啊。
焱宋開戰,無人不知。商人逐利,避之而不及。
怎麼會逆大勢而上?
除非一種可能。
這些商人是宋國的陰謀。他們感染了瘟疫,只是因為某種原因,還沒有顯現。
財富是誘餌,他們的真正目的是散播瘟疫。